六四三十六週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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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好的紀念方式
一年容易又六四,每年這個日子,總不期然憶起魯迅這段話:「然而造化又常常為庸人設計,以時間的流駛,來洗滌舊迹,僅使留下淡紅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。在這淡紅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中,又給人暫得偷生,維持着這似人非人的世界。」
在今天「這似人非人的世界」,我看到朋友在臉書分享張健的故事,是以前沒看過的。故事載於《德國之聲》多年前刊出的〈89年廣場總指揮張健回顧往事〉,文章一開始說:
「六四事件後,中國政府一再重申,廣場上未開一槍。然而,當時在廣場上的張健不僅親眼目睹同學倒在血泊中,自己也身中三槍。1989年的學生運動中,剛滿十八歲的張健被選為天安門廣場學生糾察隊總指揮。六四當天,解放軍開始清場時,張健出面與軍人代表對話,被一名軍官近距離連開三槍。」
張健的回憶,有三幕特別震撼。首先是張健母親的哭訴。6月3日清晨五六點,張健聽說軍隊今天可能衝進來,但他沒理會,只是半信半疑趕回家換衣服。回家後,他的媽媽說:「你為何參加這種活動?這跟你何干?那是知識分子的事,你練體育的,四肢發達頭腦簡單,跟咱家何關?咱家經歷多少政治運動,還沒教訓嗎?他們一定會開槍!」張健說不可能,然後媽媽急得哭了,「他們一定會開槍,信你媽說的話吧!」
第二幕是6月3日晚上,廣場一片混亂,張健在紀念碑下指揮。聲援的百姓和學生人數激增,戒嚴部隊儘管進攻受阻,終於也衝進來了。當時有五千軍人從前門廣場衝入,手持衝鋒槍,高喊:「殺!」張健沒有畏懼,手持竹竿上前,距軍隊20多米跪下說「我們是大學生,人民軍隊愛人民」——他依然不相信他們真會開槍殺人。
結果,他親眼看着軍隊向學生和平民掃射。一個同學後腦中槍,倒在張健面前:「我一摸他腦袋後面,黏糊糊的。那血壓着往外噴。人的生命非常脆弱。我以前常覺得人的生命很堅強,但其實很脆弱,一瞬間就倒在那兒,然後血靜靜地流。」
中共沒開一槍?「敵人也是人」?對,他們知道那是人,但不代表他們不會殺人。
最後一幕,是張健右腿中槍,導致股骨粉碎性骨折(這枚子彈一直留在體內19年,至2008年才在法國取出),他被送到醫院。以下是他憶述的畫面,容許我抄錄於下:
//到了同仁醫院,在搶救大廳裏,我被推進去一看,這一片幾百人趴在地上,「哎喲媽呀」的這還算好的,剩下的都很慘。我一看,血流成河。醫院搞衛生的拿的根本不是拖把,用衣服被單什麼的不斷擦地上的血。我一看這麼多人啊。我說我怎麼這麼傻啊?他們殺人了。我這麼傻啊,我站那兒讓他打啊?包括那兒的醫生都跟我同樣感覺。最開始進來的是軍人,老百姓與他們對峙時拿石子兒扔,有人受輕傷,然後過去包紮。再往後進來的都是老百姓,都慘得要命。同仁醫院的醫生,連牙科醫生都過來幫忙了。人手不夠,有的醫生打電話叫來,他也在路上,冒着槍林彈雨啊。有的醫生來了,隔一條街過不來,跪着求戒嚴部隊,說「我們去救人」。不讓過去!醫生最後才過來,哇哇地哭,說他們法西斯,真是法西斯!//
「有的醫生來了,隔一條街過不來,跪着求戒嚴部隊,說『我們去救人』。不讓過去!」2019年後,香港人對這幾句話相信都有更深刻的體會。
很多人都說毋忘六四,但六四又怎會那麼輕易給忘記呢?就算你忘掉,今天在銅鑼灣、灣仔一帶嚴陣以待的香港警察,還有四出巡邏的裝甲車「劍齒虎」,也會提醒你這是「敏感日子」。紀念六四不一定需要燭光,「劍齒虎」也是「光」,一樣有抵抗遺忘的力量。從這個角度看,「毋忘六四」這使命已經由港共爪牙薪火相傳了。
那麼,一般人又可以怎樣紀念六四呢?其實每個人的記憶都很有限,還會隨着歲月而一點一滴流逝。記憶好比一筆固定的銀行存款,長年累月擱着,即使金額不減少,實際上已經貶值。所以,我認為最好的紀念方式,就是讓記憶有所「增長」——每年多聽一個人的故事,多看一個人的見證,集腋成裘,把別人的回憶納入自己的「回憶」,然後轉述出去,這樣,我們的記憶才永不枯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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